血腥、暴力和性暗示的背后是什么?为什么说《异形》不是太空惊悚片,而是太空版《创世纪》?异形

作者: 小赵 Wed Aug 12 17:42:40 SGT 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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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力和性暗示
在酷似蒸汽船与大教堂结合体的“诺斯托罗莫号”飞船里,一群淘到足够太空矿石的船员正满载而归,远方突然传来奇怪信号,船员们打算前往信号源一探究竟。

很套路地,灾难就这样开始了。“异形”被激活,经过一次次与人的结合、变异,它生长成攻击力极强的怪物。太空探索者们被异形花样百出地残忍迫害,最后只剩女英雄蕾普莉逃出魔爪,活着离开了异形寄居的星球。

作为第一部太空惊悚片,《异形》足够血腥、骇人,放在“爱情”这个架构下显得太残暴。确切地说,老爷子雷德利·斯科特压根儿就没想在这电影里谈论爱,那是后作《银翼杀手》里才有的东西。在《异形》里,他越过了爱,直接用性暗示、繁殖来探讨未来世界里,人类和仿生人的毁灭与创造。

要谈《异形》里的性趣,那还得从著名太空怪物“异形”说起。1977年,编剧丹·欧班农和导演雷德利·斯科特在一间破旧的排练厅里构思电影的视觉设计。其间,欧班农给斯科特看了H.R.吉格的画册《死灵之书》。瑞士人H.R.吉格是位超现实主义艺术家,喜欢创作些混杂着生物机械和性暗示的作品。当年,斯科特就对画册里一幅题为《死灵之四》的作品产生了兴趣,画中的生物有着光滑的皮肤,以及阳具一样的头部,机械风中透露着情色的意味。

电影里和异形有关的一切都能让人轻而易举地想到性和繁殖,这好像是整部电影视觉设计的核心。除了成熟的异形,那些形态各异的小怪物们也值得说说,它们繁殖的过程只有一个关键词,那就是性暴力。在设计初稿中,电影中的异形卵就是女性生殖器的样子,大家讨论了几轮,觉得过于直白,才最终变成了开口十字状的,只是看起来像阴道口的造型。抱脸虫繁殖的方式是将生殖器深入宿主口内,在人身体里注入异形胚胎。幼小的破胸虫奋力顶破宿主的胸部,在血浆四溅中探出阳具一般的脑袋。眼镜蛇状的异形原生体看起来斯文很多,但行凶的方式依然是露出女性下体般的嘴和牙齿,强行钻进宿主的口中。

不仅是那些活的生物,电影的所有主场景都是从H.R.吉格的画作中得到的灵感,与异形的创作思路异曲同工。除了那架教堂般的飞船“诺斯托罗莫号”,电影里还有另一架坠毁在异形所在星球的飞船,它横躺在那儿,状如张开腿的女性下半身。飞船内部构造像极了子宫,这个巨大的“子宫”里孕育着异形,也孕育着死亡和新生。

异形并非整部电影中唯一的非人物种,仿生人也是这一系列的主角。当仿生人足够智能,具备了学习和记忆的能力,他离自我意识的觉醒还有多远?“这台完美的机器观察人类的行为,逐渐拥有了感知能力。他开始贪恋女色,会产生难以言说的欲望。”雷德利·斯科特用性觉醒来暗示电影里仿生人渴望成为人类。当仿生人与女主角蕾普莉发生争执时,他把女主角推倒在一堆色情杂志旁,用卷成筒的杂志粗暴地塞进对方嘴里。正在觉醒的仿生人用具有性意味的暴力寻找欲望发泄的出口。

《异形》的所有设定都是让故事背景接近荒蛮,一开始斯科特还曾想过,让电影里的人类也赤条条地出现,因为“像人类这样赤条条的粉嫩生物,在严酷的金属环境里是何等脆弱”。但那个方案跟“异形卵”原始方案一样,被当时的出品方,二十世纪福斯公司否决了。在上世纪70年代的市场环境下,这样过于开放、大胆的设定会让电影失去西班牙和意大利市场,所以电影里的人和仿生人们多少得穿些衣服,“光屁股的设定就这么黄了”。

大卫的觉醒
“异形”系列诞生于上世纪70年代,电影里的性暗示和暴力如它的惊悚场面一样,是当时票房卖座的噱头。斯科特之后,“异形”系列的接力棒传到了詹姆斯·卡梅隆手上,再后来,大卫·芬奇和让-皮埃尔·热内分别接手了这一系列的第三部和第四部。

除了斯科特,“异形”系列的另三位导演也都一位比一位大牌,但大家都沿袭了斯科特最初的电影设定,带着《异形》向血腥、暴力和性暗示的方向越走越远。

可是,没有人真正知道这些院线卖点的背后有何寓意,斯科特也曾几度表示,《异形》的后续作品离他最初的设想越来越远了。直到33年之后,他才有机会用《普罗米修斯》和《异形:契约》两部新作重启“异形”系列,这个科幻故事背后宏大的设定才渐渐浮出水面。

故事要从2023年说起,在一次TED演讲上,“仿生人之父”彼得·伟伦讲了那个《阿拉伯劳伦斯》里捏火柴的故事,又提到了希腊神话里普罗米修斯违抗神的旨意偷偷把火种交给人类的段落。他还提到了科技的发展、人类征服宇宙的野心……

两年之后,2025年,在一幢整面落地窗面向湖泊、雪山的白色房间里,彼得·伟伦成功研制了第一代仿生人,这是他征服宇宙的开始。在《异形:契约》的开场,一身白色紧身衣的仿生人与“父亲”彼得·伟伦有一场意味深长的对话。仿生人先精确地回答了伟伦的问题,房间里有钢琴,斯坦威钢琴。房间墙上挂着油画,《耶稣诞生记》。不远处高耸的雕塑赋予他名字——大卫,象征着新生、力量和美的大卫。

“如果你创造了我,谁又创造了你?”

“我们从哪里来?”

“你要寻找你的创造者,而我的创造者就在眼前,你会死,而我不会。”

在创造大卫这件事上,彼得·伟伦失算了,他太追求完美,让大卫有了记忆和创造的能力,这是失控的开始,也是造物者悲剧的开始。

就这样,在《普罗米修斯》的故事里,大卫和包括女博士肖恩在内的科学家一起,踏上了寻找人类造物主的旅程,这也是大卫发现自我和确认信仰的旅程。

人与生化人的关系,这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雷德利·斯科特热衷于思考的议题。当年,确认无法继续执导《异形》后,他马上投入了另一个经典科幻故事《银翼杀手》的创作。很凑巧,那部电影的年代设定正是2019年,当时,地球已陷入危机,人类制造了大量与“大卫”类似的复制人为自己工作,作为专门追杀变节复制人的杀手,戴克在追捕中与复制人瑞秋相爱,两人同时陷入了对于情感的期待与恐惧中。

在仿生人、复制人的世界里,爱和恨都不仅仅是一种情感,那是他们人性化的过程。当瑞秋第一次产生了情感,她就从一部高性能的精密的机器变成了能够创造记忆的独立个体。

没错,在雷德利·斯科特的体系里,仿生人与人的差别就在于情感和创造——但情感也是创造,所以,二者的区别归根结底在于创造。

在“异形”系列里,仿生人和人类的关系就不如《银翼杀手》中那般忧伤中夹杂着美好。在绝大部分故事里,大卫都绕过了情感,直奔终极命题。在《普罗米修斯》那场寻找人类创造者的旅行中,人类找到了“工程师”,大卫却被工程师创造人类又企图毁灭人类的神性所吸引,渴望成为宇宙万物的主宰,“创造”成了他唯一的信仰。

他选择了“异形”。创造的前提是毁灭,他用“工程师”留下的毒液培育出一代又一代异形生物,渴望把他们带去地球,毁灭并重塑自己的造物主。

在《异形:契约》里,黑化的大卫与经过改造的第二代生化人(他们被清除了自主创造的功能)有一场关于雪莱和拜伦、关于爱的对话。这场对话又让人想到电影的开场,那湖泊和雪山像极了传说中的拜伦与雪莱共同在日内瓦湖畔度过的那个假期。那个夏天,拜伦和他的情人,雪莱夫妇,以及玛丽·雪莱的妹妹克莱尔一起,在日内瓦消遣掉了整个夏天。因为假期无聊,一群人在屋子里玩起了恐怖故事大赛。离开日内瓦之后,玛丽·雪莱就创作了世界上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小说的故事仿佛在映射着电影里大卫和人类的关系,人类创造了他,他却向人类索要情感、创造力,以及人类之所以为人类的一切。

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异形》第一部里有那么多充满性暗示的场景和生物,那些存在暗示着创造和新生,高度文明后的世界在大卫渴望成为造物主的理想中,回到了最原始的阶段。

扭曲的爱
“我是万王之王,奥兹曼斯迪亚斯,功业盖物,强者折服。此外,当然无物,废墟四周,唯余黄沙莽莽,寂寞荒凉,伸展四方。”大卫站在肖恩博士的墓前,背诵了这首雪莱的诗,那正是他彼时彼刻的渴望。

也是站在肖恩博士的墓前,大卫第一次提到了爱。他告诉第二代生化人沃尔特,他爱肖恩博士,那是一种属于人类的情感。

《普罗米修斯》和《异形:契约》都是早年的“异形”系列的前传,两部电影的故事背景相隔十年,那十年电影里并没有太多叙述,但可以看得出,那是大卫学习人类情感,让自己成为人类的十年。

肖恩博士在其中起到了关键性作用。

在《普罗米修斯》的探险之旅中,肖恩博士和男友查理是“工程师”的信仰者,查理对大卫身为仿生人的调侃一定程度上刺激了他的邪恶心理,于是,查理和肖恩成了被选中的人,大卫培育出的第一个异形生物就是肖恩生育出的。

电影结尾,大卫说服了肖恩博士,让她带上自己身首异处的躯体,两人共同踏上寻找“工程师”母星的旅程。肖恩博士只有一个念头,弄清楚“我是谁”这个创世纪以来困扰人类的难题,而大卫默默盘算的是毁灭“工程师”,创造属于他的新世界。

在二人共同探索宇宙的十年里,肖恩博士修好了大卫,将他的头和身体重新缝合。大卫口中对肖恩博士的爱或许不是真正的爱,而是他要假装自己能够拥有这样的人类情感。就像在《异形:契约》里,他将另一个女人丹尼尔斯压在身下,强吻了她,还要问上一句:“人类是这样接吻的吗?”就像他对和自己长得一样的仿生人沃尔特示爱,这些爱更趋近于模仿,让他觉得自己更像人类。

在“异形”系列的所有电影中,最终活下来的都是女人,这也让这系列电影被视作女性主义佳作。上世纪70年代《异形》上映时,西格妮·韦弗饰演的蕾普莉美丽、强悍,她最终依靠顽强的求生欲战胜了异形,成为整个团队中唯一活下来的人。韦弗塑造的太空女英雄形象成了那个时代的经典,她朋克的造型和硬朗的作风被后来的很多影视作品所模仿。《异形》首部大获成功之后,每部“异形”系列电影都延续了类似的结局——女人永远活到最后,身边也常有生化人相伴。

如此设置的谜底直到《异形:契约》才揭晓。在大卫深耕十年的实验室里,藏着一卷他亲手绘制的异形设计图,每幅画里都有张相同的脸。没错,那是肖恩博士的脸。

在荒无人烟的“工程师”星球上,肖恩博士是大卫身边唯一的生命体,异形唯一的宿主。大卫有创造他的“父亲”彼得·伟伦,他要做“异形之父”,但他也需要一位“异形之母”,精神上需要,虽然电影中还没有明示,但很有可能,肖恩博士就是最初孕育异形的那个人。

从这一层面来看,大卫是深爱着肖恩博士的,那是一种超越了爱情的情感,肖恩博士的身上寄托着他重塑世界,成为“万王之王”的理想。

至此,我们终于有些看清雷德利·斯科特为“异形”系列所设置的世界观了,他拍的不是一部太空惊悚片,而是太空版的《创世纪》,大卫正在挥霍和引以为傲的一切,他的造物主们也都曾完整地体验过。

仔细想想,创造、毁灭,以爱之名……这个设定真是太悲观了。